郑大山的家就在离水最近的地方,几乎是探入河中的一角。一栋低矮的砖瓦房,屋顶覆盖着深色的瓦片,许多已经碎裂或长满青苔。房屋基座是用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和粗糙的混凝土垒砌的,用以抵御河水的冲刷。一个简陋的、由歪歪扭扭的木桩和旧渔网围起来的小院,直面着滔滔河水。
“到家了,蓝蓝。”郑大山停好车,声音里带着一丝回到熟悉领域的不易察觉的松弛,但更深沉的,是一种压在他宽厚肩膀上的、巨大的责任。
他和李秀兰再次合力,极其小心地将蓝溪从车斗里搀扶下来。她的脚踏上松软湿润的河岸泥地,微微陷了下去,一种虚浮无根的感觉让她踉跄了一下,下意识地更紧地抓住了李秀兰的胳膊,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。
家门前几步开外,就是那条宽阔的、吞噬了她过往又吐出了她的河流。午后的阳光斜照在河面上,碎成无数跳跃的金色鳞片,看起来甚至有种宁静的、温柔的美感。几只老旧的小木渔船静静地停泊在岸边用粗木桩搭建的简易码头旁,随着水波的涌动轻轻摇晃,船帮摩擦着木桩,发出吱吱呀呀的、有节奏的轻响,像一首古老的、催眠的谣曲。巨大的、修补过的渔网像神秘的灰色纱幔,晾晒在支起的竹竿上,水珠偶尔滴落,在泥土上洇开深色的印记,散发着浓烈的水腥和鱼腥味。空气里饱含着厚重的水汽,呼吸间都带着湿润的、微甜的凉意,仿佛能沁入肺腑。
李秀兰搀着蓝溪,慢慢走向那扇漆色早已剥落殆尽、露出木头原色和纹理的院门,嘴里轻声叮嘱着:“慢点走,丫头,门槛有点高,小心别绊着。”
蓝溪被动地挪动着脚步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片在阳光下闪烁跃动的、无边无际的河水所吸引。那光芒有些炫目,甚至带着一种虚幻的平和。然而,当她的视线穿透那层浮光掠影,真正触及那深绿色的、缓缓流动的、望不见底的、沉默而强大的水体本身时,一种没来由的、强烈的、源自灵魂最深处本能的寒意猛地攫住了她!仿佛那不是水,而是某种活着的、冰冷的、深不可测的巨兽!
她的呼吸骤然一窒,脚步猛地钉在原地,脸色“唰”地一下褪尽血色,变得惨白如纸。
(闪回:冰冷!刺骨的、吞噬一切的、灭绝性的冰冷!无处不在的、令人绝望的黑暗!水不再是柔和的包裹,而是狂暴地、不容抗拒地涌入鼻腔、口腔,剥夺一切呼吸的权利,带来肺部的炸裂般的灼痛!身体沉重得像被无形的巨石拖拽,不可逆转地向下沉、向下沉无力挣扎,只有彻底的窒息和绝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