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玉心绪大坏,撇下小丫鬟,便有如行尸走肉一般往荣庆堂而来。他却不知,这会子凤姐儿领了平儿早来了荣庆堂。
荣庆堂里。
凤姐儿陪坐一旁,笑着与贾母道:“——远兄弟说是走了运道,这才侥幸中了桂榜,孙媳妇以为不过是虚言罢了。顺天府乡试二三千士子,单上榜了三十六人,这么一算,可不就是千里挑一?”
贾母面上讪讪,心下厌嫌至极,偏要挂着笑脸。
凤姐儿察言观色,生怕再留下去惹了那宝魔王发作,当下赶忙道:“方才太太打发丫鬟来说了,远兄弟高中乃是大喜事,既是在咱们家中,总要庆贺一番。太太便让我来问问老太太的心思?”
贾母便道:“我哪儿有什么心思?可着太太的心思操办就是了。”
王熙凤便试探道:“那就下晌时摆酒,再请了戏班子来热闹热闹?”
贾母含混着应下。凤姐儿便要告退而去,她余光瞥过碧纱橱里,便见黛玉端坐书案后,正提笔落墨写着什么。
“既如此,那孙媳妇——”
还不等凤姐儿说完,便有宝玉吊丧着一张脸儿进得内中。贾母顿时唬了一跳,张张口有心劝慰,偏又不知如何劝说。当下只叹息一声,探手强笑道:“宝玉回了?快来与我坐一处说说话儿。”
宝玉失魂落魄停在当中,哆嗦着道:“他果然中了?”
碧纱橱内,黛玉听得身形一顿,便有一滴墨迹落下,将方才书写好的信笺晕染了一小片。
一双罥烟眉略略蹙起,那似泣非泣的眸子里隐隐挂着红血丝。
秋闱放榜在即,这两日黛玉自是辗转反侧、难以入眠。外祖母几次三番拿话试探,不过是逼着黛玉否了那婚书,有意促成她与宝玉罢了。
黛玉夜里纠结,白日里又笃定起来。她如今无父无母,又不曾宗族庇佑,在荣国府内不过是寄居罢了。虽有外祖母宠着,可每每自个儿与宝玉对起来,外祖母偏着的总是宝玉。
失怙失恃、背井离乡,不过十一二的年纪又要担着林家宗祧,黛玉心下计较得失,自是更偏着陈斯远。
不比受宠的宝玉,那陈斯远同样失了怙恃,又离乡背井,能为、手段、学识、聪慧样样不缺。他所求者不过是自个儿的出身对其仕途大有裨益,并不在意自个儿所诞的子嗣是不是姓了陈。
若换做宝玉,漫说是舅母王夫人那一关难过,只怕外祖母那一关也过不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