遍地擦,擦得画纸都快起毛了。
有回下人进来送茶,看见他对着画发呆,眼泪落在画纸上,把鹤的羽毛晕开了一小块,他连忙用袖子擦,却越擦越花,最后蹲在地上,像个孩子似的哭了。
过了几年,王维把母亲接到辋川隐居。那里有山有水,跟长安的热闹不一样,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竹林的声音。
他在院里种了棵红豆树,是从曲江移栽来的,每年秋天,红豆落下来,他就捡起来,放进那个双鲤锦囊里——里面的红豆越来越多,锦囊也越来越沉,像装着他这一辈子的思念。
有回裴迪来辋川看他,两人沿着辋川河散步。裴迪指着河边的柳树说:“摩诘,这柳树长得好,春天来的时候,肯定特别好看。”
王维看着柳树,却想起崔九娘当年在长安院里种的柳树,春天的时候,柳丝垂下来,她总爱站在树下,伸手去够那些枝条。“以前九娘也喜欢柳树,”他轻声说,“她说柳丝软,像姑娘的头发。”
裴迪没说话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走到红豆树下,王维捡起一颗落在地上的红豆,递给裴迪:“你看,这红豆,还是她当年教我认的。”
裴迪接过红豆,红得像血,攥在手里,沉甸甸的。他知道,王维这心里,始终装着崔九娘,谁也代替不了。
有一回,王维得了场重病,躺在床上,迷迷糊糊间,听见外面传来琵琶声,弹的是郁轮袍。他一下子坐起来,以为是崔九娘回来了,挣扎着要下床,嘴里喊着“九娘,是你吗?”
下人连忙扶住他:“老爷,是隔壁的姑娘在弹琵琶,不是夫人”
王维的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。他靠在床头,看着窗外的红豆树,轻声说:“我想她了”
那天晚上,他让下人把双鹤听琴图挂在床头,又把那个双鲤锦囊放在枕边。他摸着锦囊上的鲤鱼,想起崔九娘缝锦囊时的样子,手指在针脚处轻轻划过——那时候她的手指还很细,绣鲤鱼的时候,总爱皱着眉头,生怕绣错了一针。
“九娘,我等不了多久了,”他轻声说,“等我走了,就把这幅画和这个锦囊跟我一起埋了,到时候,咱们就能再见面了。”
开元二十九年,王维七十一岁。临终前,他让下人把那个双鲤锦囊拿来,拿在手里,眼睛盯着双鹤听琴图,嘴角带着点笑。“阿鸾阿鹤”他轻声念着,像是在叫孩子的名字,又像是在叫崔九娘。
下人凑过去,听见他最后说的一句话是:“九娘,我来陪你了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