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渐沉,沪西的街巷陆续亮起灯火。云裳绣坊二楼的学徒房里,只点了一盏煤油灯,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通铺一角。贝贝盘腿坐在褥子上,指尖捏着细针,在素白缎子上稳稳落针。丝线随着针尖穿梭,发出细微的“簌簌”声。缎面上,一对戏水鸳鸯渐显雏形,雄鸟颈间那片靛蓝羽色正被她一针针勾勒出流光溢彩的质感,仿佛下一刻便要振翅而起。
同屋的学徒早已酣睡,唯有贝贝仍挺直背脊,额角沁着汗珠,眼神却亮得灼人。来绣坊近两月,从初时连针法流派都分不清的“野路子”,到如今得掌柜周娘子赞一句“手稳灵性”,其间艰辛唯有自知。白日里做杂活、学辨料,只有夜深时分,她才得以全心沉浸于针线之间。
她必须再快些。养父莫老憨重伤卧床,等钱救命,家中渔船被恶霸所扣,生计艰难。怀中那半块玉佩贴着肌肤,冰凉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:她或许本不属于江南渔村。这茫茫沪上,何处能寻得身世线索?
“嗤——”丝线因心神微乱而稍紧,在缎面上留下一处几不可察的瑕疵。贝贝蹙眉停针,用小指指甲轻轻挑松线脚,缓缓抚平。不能急,她告诉自己,如同在故乡河湾撑船,水愈急,篙愈要稳。
正要重新运针,窗外忽传来窸窣轻响。不是野猫——那动静太过沉重。贝贝屏息凝神,将绣活塞入枕下,悄声移至窗边,借着帘缝向下望去。月光朦胧,后院墙角杂物堆旁,一个黑影正蹲身撬锁!那是存放贵重丝线与老师傅绣谱的库房!
贝贝心头一沉。周娘子待她宽厚,前日还允她观摩库中苏绣精品。若此番遭窃,绣坊损失不小。唤人?夜深人静,等众人惊醒,贼人早已得手。她咬紧下唇,眼中闪过一丝水乡女儿的果决,轻手轻脚从床板下摸出一根硬木擀面杖——这是她离乡时备的防身之物。
赤足踏地,她如狸猫般溜出房门,沿楼梯扶手滑下,隐入廊柱阴影。贼人已撬开旧铜锁,正蹑足潜入库房。贝贝握紧擀面杖,屏息计算时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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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租界,齐公馆书房。
绿玻璃罩台灯在红木书桌上投下一圈光晕。齐啸云靠在椅中,指尖夹着半支哈德门香烟,烟灰积了长长一截。他面前摊着一份泛黄卷宗抄录件,封皮写着“莫隆案相关证据摘要(部分)”。这是他托关系从旧档案库中弄出的副本,字迹潦草,墨迹斑驳。
目光久久凝在其中一页:关于“莫隆与北边往来密信”的鉴定记录。“笔迹与日常书信七分相似,然‘之’‘也’等